怦然

天真无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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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“对啊,我管你一辈子啊。”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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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家后,怦然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亲。父亲知道她见过她母亲,只问她有没有吃过饭。她点了点头,偎在父亲怀中。做父亲的习惯了女儿的亲昵温柔,用手抚了抚她发顶心,温和地接着问:“那吃饱了吗?”

她点头,说:“爸爸,明天我想回学校。”

她原本就聪明,这几天又有周勋给她抄的笔记、画的重点,落下的进度很快追了上来,紧接下来的随堂小考她发挥稳定,虽仍位居中游,也让这个当班主任的颇为惊讶,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女孩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。

他所任教的这十几二十年中,曾经就有一个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男孩子,每一次考试,无论大小,他都只在中游徘徊,连班级前十都没挤进去过一次,高考成绩出来却是当年的全省第一,去了北大,那时候连市长都给惊动了,记者登门采访他这个班主任,连他都不敢相信。男孩子却笑了笑,这样解释:“成绩中等,不会被老师重点关注,也不会因为太差被批评教育,省了很多事。”

可有时候看看怦然,呆呆的,跟还没长开似的,又不大像是那回事。

对她的回校,同学赵敏敏、金岗、盛凯都给予了热烈欢迎,四个孩子凑在一块总好像有说不完的话。有时候盛凯说了句什么,招惹到了金岗,金岗就用书本砸他胳膊,力气不会很大,盛凯从不辩解,只是飞快地把头低下,闭紧嘴巴。

怦然就算是个小傻瓜,也后知后觉了那异样,况且还有赵敏敏挤眉弄眼的暗笑。

啊,竟然是这样。

赵敏敏凑过来,挨到她身边的台阶坐下,似有所指暗暗道:“这一回周勋可总算放心了哈……”

“我放心什么?”周勋抱着篮球从两人背后经过,忽然出声问。

二人惊魂甫定地回头,赵敏敏连连拍胸口:“吓死我了。”

他也没继续问,往台阶上一坐,一口一口地喝水,看跑道上其他班级的学生测试800米。

操场的风轻且柔,送来草木天生的香气。赵敏敏在他们之间看来看去,没看出端倪,但也知道自己不好久留,悄悄地溜了。

只剩下怦然跟周勋。

他坐在她的侧前方,她间或抬头,能够看到他的背影,球服都湿了,在后背画出一幅写意的地图。

他侧头,看赛道上一个冲刺的学生,目光无意间与她相撞,又迅速移开,喝了两口水,不经意地调整了下坐姿,似乎是无意地掠过她一眼。

哎,又撞上了……

这一次怦然先忍不住笑了。

周勋手里还拿着矿泉水瓶,手背抵着唇,见她笑,也笑出了声。

两人都有点不太好意思的。

他索性大大方方地问她:“喂,尤怦然,去不去看我打球?”

“好哎。”她应得轻快,从台阶上站起来,运动裤跟球鞋之间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脚腕,像个正在长高的小孩,一步一跳下台阶,仿佛一朵白色的云,掠过少年无霾的心头。

两人有说有笑地一起往篮球场走,经过人多的跑道,有别班的学生认得周勋,隔了好远跟他打招呼:“干什么去啊?”

“带她去看比赛。”他随口答,再自然不过的模样,可他的耳垂红得都快滴下血。

小辣椒翘了整个下午的课,来周勋的高中玩,偶遇了怦然。

怦然不懂球场上的规则,只知道投篮进球就能得分,小辣椒却是个中高手,什么大前锋、小前锋、控球后卫,信手拈来头头是道,说得正热闹,忽然被人从后面弹了记脑瓜崩儿。周勋满头大汗地下场来,腋下夹着一颗篮球,眉间额头挂着晶莹的水珠,眼睛锃亮,像头在丛林里游荡的警觉的猎豹。

“好为人师。”他说小辣椒。

小辣椒不服气地哼了一声,鼻孔向上:“放心,我说的都是正经事,不会教坏你的怦然。”

她还记得旧仇呢。

谁是他的啊,怦然刚想开口纠正,被周勋出声打断,她才松一口气,岂料他却一本正经道:“教错我的怦然也不行。”

这话说得连小辣椒都听不下去了,好大一声“噫”。怦然又羞又气,握着小辣椒的手去拍他,他也不躲,站在那儿任她责打。三人一时说一时笑,闹成一团,小辣椒叫着“哎哟”,笑倒在周勋肩上。

有人在叫怦然的名字。

她本能地回头,周勋也跟着看过去,看见了站在林荫下的江川和沈倩。

稀疏的树叶筛下斑驳光影,偶有秋日凉爽的风掠过,吹拂她素色长裙裙摆,沈倩在绿树清风中静静地朝怦然他们微笑,安详贞静的模样。

两人大概刚刚从办公室出来,手上各自抱着一大摞批改好的作业。

江川眉头飞快地一皱,望见周勋在那里,几乎还是从前那副德性,吊儿郎当的痞气。

也未必就是看不惯吧,在这个少年的心底,他只是选择将嫉妒美化之后再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兜售。

沈倩笑问:“你们班在打篮球啊?”

“是啊。”怦然指了指自己跟小辣椒,笑答,“我们看他们打。”

这期间周勋一句话都没有多嘴,喝完了水,拧上瓶盖,脸色却有点不对劲。

江川根本不往这边看,板着脸径自对沈倩讲:“我们走吧。”

那时候谁都没有留意,站在中间的小辣椒史无前例地安静,她的眼睛静悄悄地藏着爱慕之情。没有一个女孩子会无缘无故用这种眼神看一个男生,里面迸发出鲜活的光和亮,像是栽进一个太阳系。

她自言自语地开口,像是在问别人,又像是在问自己,声音低得怦然差点没听清:“是不是男生……都喜欢长头发穿裙子的女孩子……”

她短发,短得不像话,她也穿裙子,最多的就是超短裙。

怦然立刻明白过来。

然后,她发现自己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,太多感情在顷刻间汹涌而至,将手无寸铁的她伏击。

她忘记了是在哪里看到的那句话:这个世界上,你知道什么女孩最容易爱上陌生人吗?就是那些自小被父母怠慢,被周围人投以冷眼的孩子,她们自以为抓住的这根稻草叫爱,其实只是孤独而已。

鼻腔发酸,已经漫至心底的眼泪顷刻间将要涌出怦然的眼睛,她掩饰性地抬起头,望见了周勋了然而又关切的目光。

心内模糊地一震,他懂她啊。

他比任何人都要懂这个小姑娘敏感纤细,但又处处温柔的心,他从不觉得这多余,他更加不会将其视之为怪举。

体育课是周五的最后一堂课,晚上还不用晚自习,怦然送走了小辣椒,回来发现教室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,还剩下几个打扫卫生的学生。她正收拾课本,一人走近停在她面前,她抬头,是赵唯一,于是又把头低下去,一点都不想跟他说话。

“你别跟孙娜娜走得太近,她不是什么好人。”他语速很快,说得特别急,就怕她没听完就走。

怦然只觉得他烦,越来越觉得他烦,反倒怀念起从前他对她爱答不理的日子,起码清静。

“怦然,我跟她是一个初中的,那时候我就听说了她很多事,她是我们学校的小太妹,当年就是因为抢人男朋友,跟校外的女生打架,打得别人头破血流,自己差点就进了拘留所……她跟你完全不一样,你是个好学生,她就是个定时炸弹,随时都会爆炸,你离她远一些……”

“说完了?”怦然看着他,镇定地问,“说完了就让让,我要回家。”

“怦然,”赵唯一苦笑,“我是为你好,我听说她父母双亡,从小就没人管她……”

那是她的错吗?那是她能选择的吗?怦然猝然抬起一张惊怒的脸孔对着赵唯一,心里在喊。

赵唯一没想过她的反应这样激烈,愣了一下,半晌才道:“她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……”

她针锋相对地冷冷问:“跟你有关吗?”

不想再跟他多说,怦然拨开他的手,头也不回朝外走,走开没几步,听到赵唯一在她身后低低地问,声音异常失落:“为什么?”

怦然大可置之不理,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有一瞬的迟疑。他在背后问她:“为什么?你都可以跟这种女生做朋友,为什么不能原谅我?”

怦然,你多坏你知道吗?你对谁都宽容有爱,独独对我一个人坏。

他问出了声,哪怕在这里折光了他的面子,他也憋不住不问,他拼劲力气,要一个甘心。

“我为什么要对你好,赵唯一,为什么呢?”

“你跟一个小太妹都能做朋友,为什么不能接受我?”

那是怦然第一次心平气和地望着这个语无伦次的男生:“因为她对我好,因为从头到尾,她都没有故意想要伤害我,想要弄疼我。”

她是,周勋也是,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从没想过故意伤害她。

他们都是主流社会里不乖的孩子,他们也都曾被无视,被故意掠过,被无意撇清,他们从未被任何人报以信心,可他们却有足够的爱和热情,去重新证明自己。

对这些没有被世界好好善待过的孩子来讲,他们大可以去做土匪、流氓、混混和强盗,还以这个世界以恶意,可他们并没有。他们从未被爱,却还有源源不断的爱,去给予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,只有经历过人世间的种种才会知道这有多么难得。

这些孩子因天生的气质被爱,最终还以性格的完善。

赵唯一倾尽全力地望着她,如抵挡一面朝他袭来的巨浪,他在她的告解中粉身碎骨,拼凑不出形状。

他靠着课桌而立,整个人仿佛有点颓,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,看着她,过了一会儿才开口:“怦然,我要走了。”

这是分别发生之前,他们的最后一句对白。

下个月他就要动身飞往英国生母的身边,在那里继续未完的学业。

这个礼拜六怦然的琴练到一半,接到小辣椒的电话,约她出去逛街。等见到了才知道,小辣椒想把锁骨处小小的一朵蔷薇文身洗掉,她没告诉怦然为什么。

二人走遍了整条商业街的文身店,刺的多,洗的少,打听到最后一家,那老板建议可以再刺一层同肤色的上去,盖住原先的文身,光是听听,怦然就感觉到切肤之痛。

小辣椒撸起刘海,露出明亮光洁的额头,应得别提有多痛快了:“好,你来刺吧。”

可明明就很疼啊。躺在床上的小辣椒满额虚汗,握着怦然的手,忍痛的时候牙齿狠狠咬住嘴唇,白色的一痕触目惊心,却努力向着怦然微笑:“怦然,我想变得更好,怦然,会不会来不及?”

怦然的眼泪潸潸往下掉,用手擦净,又有新的水浮起来,鼻腔痛得要命,她狠狠吸了下鼻子,小辣椒的笑脸浮在那一片泪光里。

“哭什么啊,刺的又不是你。”

“来得及的,”怦然一边点头一边落下眼泪去,“来得及。”

好的感情不是驱人堕落的美味糖果,不是捉襟见肘,不是疲于奔命,恰恰相反,它使人的心舒服,身体愉快,努力构成一个更优美的姿态来迎接它到来。

值不值得,那就另当别论了。

小辣椒频繁地在江川面前出现,她的每一次出现都做着细节上的某些改变,头发黑了回去,正在努力蓄长中,超短裙露脐装通通束之高阁,她的审美趋于文艺森女系,配饰上钟情碎花、格纹,对民族性的刺绣通通来者不拒,长裙翩跹,在脚踝婆娑轻拂,可神情表情却分明还是少年的,不文艺,不森女,充满活力跟野性,天生就适合穿热裤,踩足有十八厘米的恨天高去跑步,以至于很多年后江川对她的印象都是——还未驯化完全的小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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