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蛰,春雷震。
谢迟负着双手,沉默地立在百尺危塔之上。头顶,是昏天黑地的汹涌乌云;眼下,是摇摇欲坠的万家灯火。
他头也不回地掐指一算,心中明亮:自己已走到至关重要的一关。
很快,脚步声由远及近,紧接着只听一声沉闷的“扑通”,有人一言不发地跪在了他的身后。
谢迟依然是没有回头,他对着旁侧一偏下巴,神情凉阴阴地发狠:“你还有脸来见我。”
身后的人顿了一下,用双膝碾着地板上前一步,压抑地道:“晚辈心中无愧,当然有脸来见师叔。”
“好一个有脸无愧!”谢迟突然一个向后转,大力攥起那人的衣襟,一字一句像要沸腾似的鞭在他的脸上,“若不是我亲眼看着你筑基,恐怕此番便被你哄骗过去了!”
“师叔,我不懂……”那人嗓音愈发压抑,“为什么修仙的门基,师兄筑得,师姐筑得,就是我筑不得?”
这一问,显然出乎了谢迟的意料。
他一点一点地松开紧攥衣襟的手,慢慢地直起身,望向前方答道:“没有为什么。”
剧本上是这么写的。
“师叔……十年前,你把我从荒山上捡回来,教我读书识字,教我世俗礼教,教我人情世故,你是什么样的人,我最清楚……”那人眉尖紧蹙,唇角绷得死死的,“你绝不会因他人的一句话,就想置我于死地。”
谢迟犯难了,剧本上……好像没这段台词吧?
想来想去,他只好继续莫测高深地直视前方,同时无理取闹地哼道:“哼,花言巧语,诡辞欺世!”
“师叔……你当真不信我?”
台词总算回归剧本了。谢迟长舒一口气,流畅而愤慨地接道:“不信!这世间除却杀人夺宝之术,还有何种功法,可令五系杂灵根之人于三月之内筑基?”
情节走到这里,基本就没谢迟什么事儿了。如果不出意外,接下来男主会作一番沉痛的自白,然后哀痛欲绝走火入魔,一剑捅死信口雌黄的“师叔”。
果不其然,话音一落,男主脸色立刻变了:“……师叔。”
“闭嘴。”你师叔想收工。
“……好,好……好!”像是终于意识到“师叔”的丧心病狂,他踉跄着一个倒退,反手祭出长剑,声音抑了一腔嘶哑的阴郁,“既然你不信我,我还有什么可说的!”
不眠不休无节假日工作四个月的谢迟,眼睛一亮,看到了功成身退的曙光。
然而就在他上前受死的那一刻,男主手中长剑寒光陡盛,紧接着剑影惊艳地一转……横上了他自己的脖颈。
谢迟:“??!”
男主眉眼沉沉,呼吸急促:“我这条命是师叔给的……师叔让我如何我便如何,师叔想我去死,我便去死好了……”
说完,不等谢迟出招制止,干净利落地挥剑自杀了。
谢迟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谢迟傻眼了。
目瞪口呆地傻了半天,他才回过神,手脚无措地摘下腰间一枚溅血的玉简,用鼻尖轻轻碰了碰。
刹那间四周场景骤然静止,空气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。
那人望着谢迟,眼神很发愁。
谢迟也很发愁。
……身为炮灰却不小心搞死了主角,工作恐怕保不住了。
“想跟主角谈恋爱,可以去隔壁穿书组嘛,再不济去快穿组打个临时工也行啊,”那人痛心疾首,“咱们这儿是正经的男频组,受众都是可爱的男孩子,你这么玩,让大家怎么看待我们的作者大大?”
谢迟羞愧极了:“我……”
“别‘我’了!”那人一挥手,“你被开除了!”
谢迟表情瞬间空茫下来,肩膀一垮,语气很低落:“喔,我知道了……”
他失魂落魄地上缴了玉简,提脚往现实中走去。
“等一下!”那人忽然又叫住了他。
谢迟眼睛亮亮的,充满期待地一回头。
那人不自在地咳了两声,别开脸说道:“看在你四个多月都没请假、一直任劳任怨的份儿上,提点你一句,隔壁快穿组在做一个新项目,挺缺你这样搞死主角的人才,你可以去试试。”
“我们这个项目呢,大体方向跟普通快穿没什么两样,只是在具体细节上,有一些小小的改动。”快穿组负责人说,“你看啊,普通快穿,主角行动的依据要么来自该世界炮灰的意愿,要么来自读者想看打脸的欲望,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行动指标,可你想想,万一那些读者并不想看,这本书的关注率不就低了吗,你说对吧。”
谢迟说:“……对,不过穿越过程中,我的行动是以作者的意愿为转移的,作者不想改,我也没办法。”
“说到关键点上了!所以我们的新项目,就省略了排列成字这一环,直接以现场直播的方式面向读者。”
谢迟:“啊?”
“具体操作起来很简单,唯一有点小变化的是,你的一举一动会曝光在读者眼中,剧情前进的方式,也不再是作者给你制定一个总目标,你随便玩玩只要达到就行,而是在每一阶段努力迎合读者的需求。”
谢迟茫然脸:“?”
“打个比方,普通快穿,你受到炮灰的侮辱,作者要求你前期韬光养晦,所以你和读者都憋屈地隐忍不发;换成我们的新项目就不一样了,你受到炮灰的侮辱,读者忍不了,弹幕留言‘搞死他’,这时候你完全不用考虑作者的思路,只需要很愉快地搞死他就行了。”
谢迟沉吟:“…………”
“是不是很爽、很有趣呢?”
谢迟犹豫:“是有些有趣……”
“那你还等什么!”快穿组负责人一拍大腿,“还有哪家的福利比我更好?——穿越过程中,可以无限制地寻求读者场外援助,可以亲切与读者视频交流,甚至还可以在社交网络上发布自己的穿越动态,邀人评论,待遇简直就跟明星一样。”
谢迟很想答应,但总觉得待遇这么好应聘者却寥寥无几,有些怪异。
见谢迟心动又迟疑,快穿组负责人再接再厉:“跟你实话实说了吧,我们这个项目是打算下月才正式推出,看在你是老徐推荐的份儿上,才选定你作为宣传期的代言人。
“而且,初期的资源肯定比后期要好,那么多优秀的直播场地,全被你一人承包了,亿万观众因为没有行业竞争,只能选择看你,到时候一个世界下来,你微博粉丝起码能涨这个数儿。”